■ 杜海玲

钱钟书在《围城》里写：文人最喜欢有人死，可以有题目做哀悼的文章。棺材店和殡仪馆只做新死人的生意，文人会向一年、几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陈死人身上生发。“周年逝世纪念”和“三百年祭”，一样是好题目。

当网上陆续出现纪念张国荣的文字，当日历行至3月末日，我亦媚俗甚或无耻地，开始写这几个字。一切都很偶然，因为我明天要交稿，而正是张国荣的忌日。对于“消费”这样一个美丽的人，我在心中默念了“罪过”。还好我这尚是第一次写他。

1983年以《风继续吹》成名。1984年演唱的《Monica》是香港歌坛第一支同获十大中文金曲、十大劲歌金曲的舞曲。那一年我移居香港，仿佛所有大街小巷的店堂都播放着《Monica》，因此这也是我很早听会的粤语歌。当年的香港，还有谭咏麟、陈百强、吕方、陈慧娴、梅艳芳、徐小凤、叶倩文……我十分喜欢看《劲歌金曲》，却从未追过星。所以他之于我只是众多歌手中的一名。几年后我来到日本，对香港歌坛影坛的关注甚少。

再留意，是张国荣到日本开演唱会，蓦地就披肩长发与短裙，唇边的玫瑰原该透出风情，而我看着，感受到的竟是满满的疼痛。那真的只是一种直觉。我丝毫不否认他女装的凄迷，比如《霸王别姬》里，如袁四爷所说那样地“一笑万古春”。

写一个人，我总是首先去追寻童年。然而枉作评论十分不敬，所幸张国荣自己留下了文字：“我的童年不被宠爱，没有玩具，最宝贵的是一辆三轮车。我跟父亲的关系是一个大讽刺，有一次在父亲的办公室，有叔叔问我爸爸有没有请我喝茶，当时我只有六岁，就读小学一年级，但我竟然答：‘我与他不熟’。”除了与父亲不相熟外，母亲也不是他最亲近的人。 “她对我非常客气，她来我家时会问，可不可以用你的洗手间？这件事有点荒谬，但真的发生在我身上。”

另外，张国荣与兄妹的关系也不亲密，他说：“童年时我是孤立无援的，大姐与二姐是一对，她们互相斗靓；第三与第四相继逝世；第五与第六的年龄差不多，她们又是一对；七哥与八哥是一对；第九出世后便去世；我是第十，跟八哥年龄相差八年。其实八哥曾经努力爱护我，但可能年龄有距离吧，大家玩的东西也不同，暑假时，父亲又不理我，他不会驾车载我去游车河，所以我只能与六姐(指他的奶妈)坐电车去西环游泳。”

大家庭中，一个小小的孩子如此孤单。他须经历多少不堪重负而成就之后的艺术？他与她及他有几许爱恨缱绻？

后人如何撰写，都已是一厢情愿。

一缕寂寞香魂，早已飘渺远去。他留下璀璨的作品，替代一个苍凉的手势。

斯人已去。

为张国荣，也只有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