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 洁
东京名声最响的中学大概是开成中学吧,一所男子中学。每年初中招生,合格结果发表是东京一景,写满准考证号码的木牌一挂出,妈妈们“嗷~”地一声百感交集的悲鸣,再冷血的人听在耳里,据说也很难把持得住,直截了当热泪盈眶。
初中招生300名,榜上合格者400名,其中差值100个名额是留给筑驹中学合格者辞退用的。筑驹的合格发表晚两天,招生人数120人,90%以上的筑驹合格者同时也拿到开成的通行证。筑驹是国立大学附属中学,学费低廉,双校合格者选择筑驹的也在90%以上。
筑驹中学,也是男子中学,东京人知道,出了东京圈则默默无闻。
筑驹在东京圈出名,一则奥林匹克数理化,象棋围棋程序设计等赛事筑驹很强,再则它是全日本东京大学合格率最高的中学。学校标榜“清廉”,绝对不帮助学生复习高考,学生们6年间穿梭在各种社团活动间,一直忙到高三下半年,剩下两三个月时间投入高考复习,就这样仍旧近半数学生考进东大。
筑驹的默默无闻原因之一是人数少:中学一届3个班120人,高中一届4个班160人。默默无闻的另一个理由,是学风。
日本国立大学附中的校长由大学教授担任。为防止关系网的形成,中学校长轮流做,通常任期三年。
申请筑驹教职大致过程如下(资料来自筑驹某老师):提出一份计划书,说明将用什么方式怎样教育学生。录用后,校方基本放手,从教材制作到课程安排,全盘由老师做主。筑驹很少用现成的教材,都是老师自己安排教程。
这样的教师任用制,结果是这家学校的教师和这家学校一样,独具特色。
比如家长会上某国语老师的讲演,从正儿八经说事儿开始,说着说着重心会从事儿转移到语言,修饰度增加,非常用语频出,不由人担心他会否从主题走丢时,险险地又回到主线上来。如此忽高忽低,听众出乎意料地被那种歪歪斜斜的叙述方式迷惑,不由自主让他牵着注意力四下游走。
邪门儿的是,据说这国文老师在学生中人气很旺。
筑驹的音乐老师学歌剧出身,也作曲,他写的曲子商业价值还挺高,家长们私下议论这么厉害个人干脆下海会怎样?搞不好也能浪出个“音乐king”名号,在音乐界挣个“半壁江山”吧。可惜人家爱的就是窝在这么一所高中,让学生们前辈警告后辈,“别把音乐课不当回事,小心老师当掉!”他教音乐理论,正儿八经用意大利语教!
筑驹一年一度音乐会,都要请行家作评委。听说每年有小半拉学生处于变声的困难期,然而专家认定,这家学校合唱水准不是浪得虚名。
有一位英语老师姓S,妈妈们叫他“阿S”。家长们给任课老师取这样的爱称,一种理解是老师特别可亲,另一种理解是老师不大靠谱。
S老师中学时任班主任。一年级时领着一个班40名学生校外跑步,过铁道线时处理不当,电车急刹车让人——这是大事故,据说后来向电车公司赔礼道歉。而阿S还为人师表,这个尴尬就有点大。
阿S班主任做了三年,第一年学生混沌状态跟着老师混,二三年级的时候形势大逆转,各种活动学生主导,老师积极配合。比如一年中最大的活动文化祭,老师会大清早打邮件给某学生,某件事时间上似乎赶不及了怎么办?
三年级时,如果有家长忧虑深重地问孩子,阿S怎么样啊没问题吧? 那个孩子会答,S老师吗?很努力啊。
阿S中学三年教了学生三年英文诗和英文歌。升入高一时,不做班主任了,英文课仍旧是他担任。不少家长动容,难得学生们也沉不住气,纷纷行动起来找英文私塾补英文。
中国导入学校制度之前,很多年家塾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随着技术进步,社会发展,人的活动范围逐渐扩大,学校也应运而生,取代家塾。某种意义上,学校是一个缩小了的社会。在学校,孩子们在众多的同龄人中确认自己,发现自我,学习与人协调,共同完成一个目标。这是家庭,小规模家塾无法做到的事情。每每新学期开学,筑駒的教务长必定郑重其事宣布校规,一共三条:不得在学校嚼口香糖;校内必须穿室内专用球鞋;任何人有不读书的自由。-- 学校,很大程度上育“人”,而读书却结结实实是自己的事情。学生求知,老师解惑,这种空气贯彻始终。
至于S老师,无论什么时候问起来,孩子们总是那句话,S老师是好人。
某届学生一年级的时候,班上发生偷盗事件。一个孩子准备购买电车月票的七八千日元失踪。之后零零星星又有人丢钱,丢USB,丢游戏机。
当时的班主任有些处理不当,这件事就在家长中炸开,专题家长会开了好几次。不少家长认为自己的钱财自己照顾好,这是教育基本。因为这个教育基本,失窃的孩子家长觉得委屈,难道反倒是丢东西了的人有错吗?一时气不过,写了一封公开信在年级公用的网站,把某个被疑孩子的特征公开了,呼吁家长们联名向校方要求三件事,第一校方介入调查,第二报告警察,第三为防止今后同样事件的发生校内装监视摄像头。
当时就有家长回信拒绝签名,社会上这样的事件不是第一次,而且已经有心理学专论。偷窃的孩子也是受教育者,校方介入一来不一定有成效,硬行调查那个孩子也就毁了。通知警方和装摄像头只会将事情扩大化。
事情最后如何了,家长们不得而知,悄然处理是多数通过的最终决定。
有复数个多事的家长问自家孩子,那个被疑孩子现状如何。据说孩子们一律回答,为什么问这样的问题?从前怎样现在还怎样,同学就是同学。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可爱可恨之处。约束一个人的行为,有社会习俗,有常识有法律,就个人与个人而言,他是他,我是我,可以疏远,不容侵犯不可辱。如果亲近如同学亲人,设身处地理解一下对方的处境,未为不可。他人可恨之处,其实常常并不与己相关,那一个部分,轮不着你来苛刻,不是吗?娼妇大盗都可以做朋友,谋生手段与人心无关,这是古风。宽容,很多时候是一种透彻。
据说,副校长在初一新生面前这样说:学校有三种,一种是一开始就告诉学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一种是等学生做错了再告诉学生应该怎么做;还有一种,一开始不说,学生做错了也不说,等学生自己领悟到了走回正轨。本校是第三种。 -- 副校长的话听上去有些自大,有些不负责任,但深入了解筑駒生的人知道,校方不愧名门校的教育者,知己知彼。有自知的人最忌多言,他们自悟。
又据说某次家长会,历史老师夸奖一个特别聪明的学生,这个学生喜欢历史,毕业后也坚持走历史研究之路。这个老师笑眯眯地说:“唉,他能坚持自己的兴趣当然很好,就是将来啊,怕混得好了也最多来咱们学校当历史老师啊……”。
在场的妈妈们一阵爆笑。
这似乎是筑驹的风骨。
照中国的标准,筑驹无疑算一个尖子学校,但是这家学校的孩子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礼貌,温厚而真诚。毕业后做研究做学问,默默无闻的很多。
毕业生联谊会远不如开成同学会发达。
很多成年人,在社会上跌打滚爬多年才能发现自己的本心,以及本心不可违;而这间学校试图潜移默化的,正是尊重自己,宽容待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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