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志宽

1995年5月8日黄昏，年仅42岁的邓丽君小姐在泰国清迈古城梅萍酒店发病，送往医院途中香魂杳逝。时光荏苒20年，每年5月8日台湾金宝山丽君筠园墓前都会出现当年日本金牛宫唱片公司老板舟木稔先生的身影。

2009年12月，日本仙台，我有幸与舟木先生偶遇。5年过去了，几乎每次去东京都和他见面，先喝咖啡畅谈之后转到餐厅继续饮酒深谈。最高纪录畅谈过7小时，5年见面接近30次，积累超过120个小时。我的目的就是通过采访为邓小姐持续工作了42年的舟木先生，用中文写一本尽可能接近真相的纪实传记《邓丽君物语》。今年3月已经收笔，想不到4月发掘到邓小姐的外婆和大姨一家在西安城隍庙以及宝鸡一带有颠沛流离的往事和饱含深情的后人。5月又得知邓小姐闯荡东南亚各国时期的贴身管家张夏莲小姐如今出没于福州。还得知当年香港宝丽金唱片公司协助邓小姐录音的欧丁玉先生常驻北京。这三笔需要浓墨重彩，于是在6月和10月顺利见到想见之人，深入录音采访当事人，完成了接下来补充这本传记的素材。

2015年11月2日，舟木先生驾临仙台和仙台邓丽君歌友会会员共进晚餐，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前往清迈。君迷横山先生刚好从事日本和清迈之间的旅游，迅速行动排了12月10日到12月14日合计五天行程。君迷横山先生、佐藤女士以及我陪同舟木先生，前往清迈圆梦。

12月10日，仙台三人乘坐7点多航班飞抵成田机场与舟木先生汇合，晚上6：45顺利抵达清迈机场。舟木先生在清迈定居多年的朋友介绍另一位做日本传统手巾生意的佐藤美利坚先生前来机场接机，横山先生提早安排好的泰国导游银女士也来到机场。一行相约先去梅萍酒店办理入住，然后共进晚餐。

抵达酒店，外籍老板彼得先生早在一楼出口迎接，当年在15楼专门为邓小姐服务的比利先生也来向舟木先生鞠躬问安。领到6楼房卡，行李箱完全拜托门童，我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直奔15楼，探望邓小姐当年下榻的1502套房。

无限伤感，伤感无限。步入房间一瞬间禁不住双眼朦胧，默默无语无以言表。站在邓小姐生前习惯看清迈风景的窗前，万家灯火驱不散无限寂寞。分别和比利先生握手，欲语凝噎不便深谈。82岁的舟木先生壮士断腕，与45岁的比利先生相约12月12日周六中午11点钟相会，细致了解20年前发生的意外细节。

回到6楼房间入住，简单洗漱15分钟后，于晚上9点相约酒店一楼聚头，佐藤先生宴请为我们接风洗尘。当地最奢华的中餐厅，我必点通心菜，其他菜肴行云流水，其中炒粉丝辣得我汗水泪水齐下，洋洋洒洒无压。

回到酒店已近23点，相约12月11日中午11点一楼汇合，梅萍酒店彼得总裁要与我们在1502套房里正式合影留念，记录历史性光临。

12月11日早餐后，我回到房间打开音乐播放器，第一首居然就是邓小姐的日文歌曲《上海挽歌》，感觉她仍在。躺在床上睡听音乐，最近20几年来从未注意到的一首邓小姐的冷门日文歌飘起，歌名应该叫做《さよなら·あなた》。歌词大意：分手也是一种馈赠，我从遥远天空传来祝福祈祷，回去吧！因为曾有数不清的旧梦回忆，我很高兴谢谢你，回去吧。想到无法与你再见面，不仅无限惆怅，回去吧！我默默地震惊！做她歌迷接近30年，为何在清迈的这座酒店我才首次听到这首歌？且是这样令人惊心动魄的歌词？这莫非是邓小姐给舟木先生的信息？

11点钟我带上邓丽君小姐在日本最后下榻过的仙台江阳大酒店专门制作的点心礼品，去1502套房合影。随后我们去逛大象园，归途吃晚餐，回到酒店各自回房间睡到8点半，一起去夜市购物，在夜市里的彬彬海鲜餐厅吃宵夜。

12月12日11点钟，在清迈的香格里拉酒店大堂咖啡厅，日本来的我们4人和比利先生以及翻译合计六人深谈话当年。

1991年21岁的泰国乡下小伙比利在梅萍酒店通过资格考试，有幸成为仅有的8位贵宾服务员中最年轻的一位。1993年5-6月的某天上午约11点，邓丽君小姐和法国男友保罗翩然而至，春风满面要看最好套房。

说话像唱歌，唱歌像说话，这是邓小姐的最大特点。那天邓小姐核查得非常仔细，她在做决定之前有些啰嗦，一旦决定下来就行动异常迅速，雷厉风行。舟木先生听得频频点头，认同她从事音乐创作也是一向如此。最后邓小姐说：住！一个小时后她就搬到梅萍酒店。

邓小姐不太喜欢其他7位中年古板服务员。相对而言比利虽毛手毛脚，服务出错，但活泼年轻好玩。邓小姐像大姐姐一样照顾指导纠正他，告诉比利自己会说中文和日文，问比利想学哪个语言，可以教他。比利选择日语！邓小姐前一天教的，第二天肯定检查。在下榻梅萍酒店先后四五次合计半年左右时间里，一代巨星邓丽君小姐帮助泰国酒店服务生比利培养了喜爱日文的强烈兴趣和实用日语的口语基础。

很多日本人来下榻旅游，渐渐酒店一楼大堂偶尔会有日本人围住她惊喜地说：你是桃丽莎邓，对吧？她矢口否认。日本人回到日本口口相传，说要见桃丽莎邓，到泰国清迈梅萍酒店差不多就能碰到。1994年来梅萍酒店的日本人越来越多，入住登记时甚至直言不讳就是为能偶遇歌星桃丽莎邓。酒店大堂经理汇报给总裁。老板下令低调核查果然无误。于是酒店内部开会，确认住在15楼的是亚洲歌坛公主邓丽君小姐！

1994年5月22日，邓小姐给酒店员工机会合影留念，且在照片背面亲笔签名留下中文繁体字邓丽君三个字以及具体年月日。1994年7月5日和8月13日也有留影，1994年8月25日邓小姐用梅萍酒店专用信纸亲笔写信，给香港赤柱别墅的管家明姐和金美发去传真报平安。1994年12月份，她和保罗又来到了清迈梅萍酒店度假，圣诞节略施粉黛她登台歌唱。梅萍酒店只留下了当天照片，没有录下当时珍贵影像。

比利追忆：1995年5月8日下午4点20分，保罗走出1502房间，轻松和我们打招呼，问他去哪里，回答去买鲜花和水果。那天我上班，还有另外两个女服务生在15楼电梯一开门就正对着的总服务台值班。我和保罗用英文交流，他举止轻松，一如往常，我们彼此用英文说：回头见！10分钟以后，下午4点半，邓小姐一丝不挂赤身裸体浑身湿淋淋头发湿漉漉冲出1502房间，疾步跑向15楼总服务台。当时我站在服务台后面沙发区眺望窗外风景，服务台两个女服务员突然看到1502房间啪的被打开，她突然那样冲跑过来，瞬间打破静谧氛围，她俩因为震惊而下意识地大声尖叫。我也吓了一跳回头看时，邓小姐咣当一声栽倒在了服务台前左脸着地撞得青紫。

两个女孩子赶紧冲上去，她应该是正在淋浴时突然心脏病爆发，或者说是哮喘引发心肌梗塞？总之头发上都是水珠，浑身湿淋淋倒地。我们迅速在旁边拿过两三条大浴巾盖住她身体，赶紧抬到总服务台后面的长沙发上。当时她痛苦得只能含糊不清地本能地喊妈妈，双眼迸出泪珠，眼睛半睁半闭，没有意识。牙齿禁闭咬到舌头，我们赶紧拿了一个小毛巾，塞到了上下牙齿中间。

我冷静地插嘴：听说是一个小勺子。比利回答：不是！不可能是勺子，勺子都危险。我们是用小的擦手用的小毛巾。我残忍地插嘴：听说鼻水流个不止，口水也留个不停。比利回答：应该没有。我记得只有泪珠憋出来，眼睛半睁半闭，没有了意识，不认识人了。

我们赶紧给总台打电话，总台紧急上到15楼，是经理和门童。迅速动用宾馆专车，从另外一个特别电梯下到一楼，从酒店后门迅速离开赶往医院。当时车里有一个经理，一个女服务员和一个男门童，一路他握着邓小姐的一只手，总共只有3人相陪。当时是5点之前，4点半恰好堵车高峰，平时只需5分钟，那天用了20分钟到医院，门童记得邓小姐的手还偶尔动一动。医院接手不久他们三个就赶回酒店汇报情况。

保罗5点多一点回来。邓小姐习惯每隔三天都让保罗去买鲜花和水果更换，他们房间客厅里鲜花和水果是三天一更换。那天保罗买的是百合花，水果不记得了。当时一楼经理也赶到15楼一直等待保罗回来。他很轻松地回来了，一手水果，一手鲜花。经理上前用英文询问：Sorry,Can I talk to you? Your wife is in the hospital。(中文意思：对不起，能和您谈一下吗？您太太在医院。)保罗吓了一跳，扔下了鲜花和水果，用英文叫：Why? why? 然后匆匆跟经理一起下楼乘坐酒店专车赶往医院。

我冷静冷酷地确认比利：听说他是神情冷漠先回到房间不出来，待了很久也不出来，似乎在藏匿什么东西，比如说把毒品用马桶冲走之类的。比利回答：没有！他没回房间，是扔下水果和百合花，赶紧去了医院。那天我正常应该下午5点下班，出了这样的意外，我临时放不下一直待到晚上9点半。

我问比利：保罗几点回来的？比利回答：晚上7点多。他回来哇哇地出声哭泣，酒店经理也哭了，告诉我们邓小姐走了。我们15楼的员工都哭了，因为她对我们太好了，这太意外。经理拿钥匙帮保罗打开房间，他出声哭泣流着眼泪进了房间。很快一楼就是电视台等各路媒体杀了过来，一楼经理立即紧急对应，让我们15楼严防死守禁止一切外人迈出电梯，走上楼梯。不许打扰保罗，也告知保罗不可以出门去一楼，太混乱。

我问比利：9点半你离开酒店回家之前保罗一直没有出房间？比利回答说是对。我质疑：不太可能。按照常规他得本能想办法找到邓小姐的电话号码本联系台湾或香港的亲戚朋友。会不会酒店安排懂中文的人到15楼房间里帮助保罗看电话号码本，帮忙打国际电话？比利回答：应该是这样，我不太记得，但记得他在9点半我离开时都没有下楼，酒店会帮助他。当时一楼媒体能把电话直接打到1502房间里，他们能便打电话边录音。保罗最初接听电话，是询问死因，他只能用英文无力回答：I am sorry, I dont know ,I am tired。(中文：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很累啊)后来没办法，在房间拔断电话线。邓家人5月9日上午到了酒店，之后保罗迅速在酒店帮助下从特别通道离开直奔清迈机场返回香港。

酒店老板告诫年仅23岁的比利不可接受任何人采访，不可谈邓小姐的一切。年轻没资格当发言人，也容易造成混乱无法承担后果。更严重的是，让比利更改姓名不许承认自己是比利。10多年忍气吞声低调守护在这座酒店里，不离开是因为邓小姐生前对他很好，15楼有太多回忆。光阴似箭，终于把老家伙们熬到退休，当年明明没有亲眼看到实际情况的酒店领导们面对媒体有的也说，没的也讲。

10几年来，比利看过太多媒体胡编乱造，一次次气得热泪盈眶。最近四五年慢慢发觉似乎没人给他下封口令。20年来太多华人君迷造访，自然而然也开始学习中文。

比利还有很多话要对我说，他想告诉我很多邓丽君小姐幽默调皮的生活细节。他说邓小姐智商情商非常高，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转眼3个小时过去，终于水落石出，一切功德圆满。放眼人世间，怎么都是活，最终都得死，走得干脆俐落，也算修来福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