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丽敏

由于种种原因，历经八年以上未曾回国。去年十月，母亲被诊断出罹患大恙，随即进行了切除手术。得知此消息后，立刻焦虑万分，茶不思、饭不想，白昼心神不宁、晚间夜不成寐，真想一个箭步赶回父母身边，可严酷的现实让人倍感无奈。此次趁着家中小孩的假期，终于得以踏上回家之旅。

一个周五的清晨，居住的地区尚笼罩在梅雨季节之阴沉中，所幸并未遭遇雨水相送的不便，车辆载着我们，在高速道路上经过两个半小时的“奔驰”，于上午九点到达大阪港，比开船时间早了三小时。接着，经取票、托运、安检等一系列手续后，时隔八载，再次登上了“苏州号”的客船。正午，船头开始缓缓游离岸边、直至整个船体完成180度的逆转，向着回家的方向乘风破浪……

行程中，不时踏上甲板，欣赏两岸的宜人景色，海风吹拂着脸庞、撩起留有二十余年的长发，真的好想多吸入一些清新自然的空气、接受一番大海的洗礼！一望无际的海平面，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低头垂直俯视海面，白色的浪花由船壁急速持续不断地向外排开，恰如归心似箭的迫切心情澎湃汹涌；夜幕降临，放眼远眺，映入眼帘的画面仿佛是静止的，宛如一幅质感凝重的墨色油画，折射出多年来在外生活的心境并不轻松；当甲板上仅有自己一人时，不免有一种“孤独”与“渺小”的忧郁袭上心头：一个人的个体能否与大海中的一颗水珠相比拟？停靠岸边看似庞然大物的我们的载体，此时亦成了汪洋中的一粟，在浩瀚无垠的海上漂泊；以前一直形容一个人的胸怀应象大海一样宽阔，看来这并非一朝一日所能修练，凡尘中又有几人能拥有那份超脱？

伴随着一轮红日的升腾，水波粼粼，闪烁着五彩缤纷的光芒，两旁出现了工业区，杨浦大桥横跨在前方，东方明珠的三个球体逐渐在增大，经过48小时的航行，终于能够在周日中午见到阔别多年的父母。出租车在延安东路高架上行驶，当时的目的地对于我来说，还存在着一丝悬念——因为父母在六年前进行了搬迁，此回是我首次步入新址。虽说十年前回国时也遇到类似的情况，可那时的新居与原址仅百米之隔，本来就比较熟悉的，因此不存在任何障碍，而这次迁移的地域却让人稍感陌生。到家的次日，亲友相邀饭庄，晚上“打的”送我回家时，我只是向司机报上地址，至于怎样的行车路线，自己心中一概不知，以至于车辆在家附近绕了一圈进行寻找确认，更有甚者，进了居住小区内，一时半会儿找不到自家所在的那幢楼，只能返回进入口询问身穿制服的门卫人员。接下来的日子，根据出行的地点，有时，父亲上午带我走“正门”、下午领我走“边门”；一会儿让我跟着走“侧门”，一会儿又让我随其从相邻的小区内穿越，等到我独自外出返回时，还是迷惑过一阵，因为除了“正门”是24小时敞开的以外，其余各“门”均是有“时限”的，好不容易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对周遭地形略有所知，却也接近了整个旅程的尾声。

无论探亲日程长久与短暂，终得面临一场别离。由于上下船的地点较之前有所变动，加之进入候船大厅，行李物品放上第一道传输带时，即被告知送客人员不得入内。

以前，接送人员站在允许的码头边上，可以目睹客船靠岸与离港的全过程，八年前的父母便是如此，当时上船后，立即携幼儿攀至最高点，用醒目的丝巾向父母挥舞，处于那样的距离，其实彼此是根本辨不清对方的五官的，只见远处的岸上始终站立着三个人，事后与父母通电话才得知，另外那一位是到中国留学的日本青年，目送其中国女友前往日本求学……

八年后的今天，母亲因身体状况只能在家静养，唯有父亲形单影只地接送我们的归去来兮。当我再次径直冲上船体的顶端时，已觅不到类似八年前的父母之踪影，空旷之中似乎隐约听见父亲在呼喊小孩的名字，两外孙儿立即放声响应：“外公、外婆，……”不知父母是否接收到，但愿能从心灵上感应得到。

小时候，最喜欢出行的地方是外滩，站在堤坝护栏边看那大小船只来回穿梭，每次都是那样流连忘返、乐此不疲，总也挪不动回家的步伐，那时，距外滩越远，意味着正在朝家的方向迈进，如今却截然相反：当我来到外滩时，我回家了；当我离开外滩时，我出门了。

身为独生子女的我，深知自己肩负的重任，父母体质薄弱，面对生活道路上的风雪雨霜，事事不愿麻烦别人，唯有两人彼此相扶，就如母亲的该次手术，父亲独自一人在手术室门外站立了足足四五小时……，闻之颇感辛酸与内疚，我分明可以体会到父母在那瞬间的那种无助与孤寂。父母虽然身材瘦小，却有着宽阔的胸襟和坚挺的脊梁，无论处于任何时代，从未卑躬屈膝。随着时光的流逝，年逾古稀的父母会渐渐迈入耄耋之年，可父母永远是女儿心目中的参天大树，不论离家多远、多久，亦不管腾达或落魄，回到父母身旁，终将是最幸福之港湾，与此同时，父母的健康与否，也是女儿最大的牵挂……

搭乘的游轮，船身调转后，沿着黄浦江的弯曲水道左势前行，直至这座城市标志性的三大建筑高度——环球金融中心、金茂大厦、东方明珠消失在眼前，预示着自己又踏上了一次远征。如果说顺子的一首《回家》，让人有眼眶湿润的感动，那么，另一悠扬的萨克斯管演奏曲《晚归》，则是更加萦绕于耳畔，漫漫漂泊路，不知下次归期为何日……